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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下手中的商業期刊,眼光不自覺飄向桌旁的照片,照片裡頭是兩個穿著制服高中生,一男一女,男孩笑起來的感覺有點叛逆,女孩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。
她現在過得好嗎?
那麼久了,久到都快忘了那年午後的陽光有多刺眼,久到都快忘了那時每個想她的夜有多難熬;但卻永遠忘不了,他們一起吹過的風,她離開時的眼淚,和飛機在天空中越來越遠的模樣。
她說不上漂亮,但她愛笑,她的笑容讓她在人群之中特別亮眼,她是個活潑的女孩,愛玩,但功課不差,是又可以玩又可以唸書的那種人。
他們是高中同班同學,但一直不熟,她只常常聽說他又闖了什麼禍,不然就是又被廣播到教官室約談,而他也只是常聽到她又得了什麼獎,或出去為校爭了什麼光,關於彼此,一直都只是聽說。
會走在一起,嚴格說起來是個意外。
因為她功課好,又熱心,為了班上的問題學生,導師特別拜託她擔任他的小老師,她想不出理由拒絕,只好答應。從此,她負責起他的功課,幫他下課後複習,印筆記畫重點,但他卻常常不領情,一下課就溜得不見蹤影,她印的筆記、畫的重點看也不看;一開始,她有點無可奈何,久了,她覺得不高興,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可以把別人的心意那麼理所當然的糟蹋。
在某一個他又溜掉的放學後,她生氣地上頂樓找他,發現他和朋友在頂樓抽著煙聊天,她衝上前抽掉他叼在嘴上的煙,揪住他的袖子,將他硬是拉回教室。
現在想起來,那時候的她,個子小小的,脾氣和聲音卻不小,生起氣來眼睛會特別亮,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,將他拉下樓的時候,嘴巴更唸個沒停,責備他為什麼就不能多用功一點。
也許就是那時候喜歡上她的,喜歡上她小小的身體卻藏著無敵的勇氣,喜歡上她開心大笑時左臉的酒窩,喜歡上她每次上台領獎時臉上的自信風采,喜歡上她面對困難時認真的眼神,她的一切,吸引著他。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他主動在放學後留下來聽她幫他複習,看她幫他畫的重點,讀她幫他印的筆記,他們倆越走越近,偶爾會約出去看場電影,課後複習完一起去吃碗冰,空閒時一起出去逛街兜風。
同學們知道了,都開玩笑地喊她大嫂,起初怕她不高興,擔心她在意,叫她不用放在心上,可是她卻只是笑笑地搖搖頭,說這樣不好嗎,他足足愣了三十秒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涵意。
他們在一起之後,他的功課日漸進步,她開心,老師也開心,唯一不開心的,只有她的父母。
她的父母是高知識份子,不希望女兒跟這種人走在一起,於是暗地裡向老師施壓,希望導師不要再讓女兒擔任他的小老師,並開始掌握女兒的行蹤,每天準時接送她上下學,假日不准她出門。
他還記得,那時候,他們只能趁著午休時間溜在頂樓偷偷地相處,即使被父母反對,她還是笑笑地安慰他,要他多努力點唸書,這樣她的父母就會承認他了;他照做了,也以為這樣一來,他們就能繼續在一起,直到某天午餐時,他從朋友口中聽說她要出國的消息前,他都是如此深信著。
那天她特別奇怪,臉上沒了笑容,眼睛有點腫,話很少;照慣例,他們在午休時間溜到頂樓,他問起她關於出國的事,她低著頭不說話,他慌了,問她是不是真的要出國,她只是抱著他哭了起來,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得如此傷心。
一瞬間,他都明白了,她是真的要走。
那天之後,她再也沒來過學校。一整個星期,他都是由朋友那聽到她的消息,聽說她父母已經幫她在澳洲申請了學校,聽說她父母打算移民澳洲,聽說她護照已經申請好了,聽說她再三天就要走;從其他同學那問到她家電話,請女同學打電話過去之後再接過電話,她接起電話時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,聽見他的聲音時,她沉默了,隔著話筒,兩個人無聲地掉淚。
是她先問他過得好不好,他說沒有她不可能好,她要他好好過,不要太想念她,要好好用功唸書,不要糟蹋她一片心意,她會在澳洲為他加油,講完,又陷入沉默。他聽見話筒另一端她哭泣的聲音,他問她能不能別走,她沒回話,隔了幾秒後,她只告訴他,明天她要搭三點的班機走,然後掛上了電話。
隔天,他很早就到機場,他坐在大廳,仔細尋找她的身影,大約十二點,他看見她拖著行李走進機場大廳;她瘦了很多,原本紅潤的蘋果臉瘦成了瓜子臉,拖著行李,她安靜地走到櫃台旁的坐椅等待。他上前,隔著一個行李箱,他們對望,是他先開的口。
「妳瘦了。」
「瘦一點才好。」她撐起微笑。
「到那好好照顧自己。」到了最後,他能告訴她的,也只有這句。
「我會,你也是。」說著,她眼中泛淚。
「我會很想你,可是你不要等我。」她抱住他,埋在他胸口哭,輕輕地說著。
他們相擁,五分鐘過後,她推開他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,而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。之後的十年裡,他考上了國立大學,求職順利,現在是某企業經理,交過幾個女友,也從高中同學那多少聽了些關於她的消息,只是始終沒有再見過她。
手機突然響了,是客戶,想重新談合約,希望他跑一趟,他說好,然後坐電梯下樓。走出大樓,陽光有點刺眼,準備走到路口攔輛計程車,才走到路口,發現迎面走來一對母女,他心跳加速,隔了十年相見,竟然是這樣的場景。
她牽著小女兒的手慢慢地走,低著頭和女兒聊天,抬起頭時發現眼前的他,停住了腳步。
「是妳女兒?」他問。
「嗯,三歲了。芯芯叫叔叔。」
「叔叔好。」小女孩長得很像她,一張紅嫩的蘋果臉和水汪汪的大眼。
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
「前天,回來看看,過幾天就回去了。」
他看著她,其實她沒變多少,十年不見,他一眼就能認出她。
「先走了,要帶小孩回家。」
他點頭,和她擦身而過,站在原地,她走遠之後,他回頭看著她逆著光的背影,重疊她那年在機場離去的身影。
他才發覺,原來關於她的一切,都只能留在十年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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