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平線

掛上電話，她低著頭，有想哭的衝動，卻發現一滴淚都哭不出來。



她苦笑著。



她不愛他嗎？曾經深愛過。



其實，會有這樣的結果，她並沒有很意外。



相隔七千多公里，時差十三個小時，這些問題，當初以為能克服的，到最後卻還是成為他們之間分手的理由；她的白晝是他的黑夜，他的太陽是她的月亮。



回想當初他們分別的場景，一群好朋友到機場送他，過程其實是很歡樂的，有說有笑，彷彿他只是要去一趟短暫旅行，不過當機場大廳廣播響起的那刻，他的目的地透過廣播傳進她耳裡時，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即將的離去，一去至少是四年。他背著隨身行李，手拿機票和護照，站在海關前一一向每個人告別，她排在最後一個，當他和所有人說完話之後，走到她的面前，輕輕摸著她的頭。



「別哭了，別讓我擔心。」他溫柔地看著她，輕聲安慰著。



她只是一直掉淚沒有回話，只是用力地抱著他。不知道為什麼，她就是有種他要永遠離她而去的感覺；即使他之前多麼努力說服她，告訴她現在科技發達，只要能上網，他們每天都還是能連絡，甚至還幫她買了一台網路攝影機，只要開著要天天見面也不是難事，要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信心。



他拍拍她的背，嘆了口氣。「妳這樣讓我怎麼放心去呢？不是說好要開開心心地送我嗎？誰答應我哭的話要當小豬的？」

「我才不是小豬。」她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嘟嚷著。



「那就笑一個給我看吧！」



她抬起頭，雖然臉上掛滿淚痕，眼睛哭得紅紅的，但還是努力地給了他一個微笑。



「乖，好好照顧自己，不要躲起來偷哭，不然眼睛腫得像核桃，我就不要妳了。」他捏捏她的鼻頭，開玩笑地說。



她被他逗笑，怕再耽誤他登機時間，要他快入關。



可是，不用等到她哭腫雙眼，他就已經不要她了；到最後，他還是選擇放棄，放棄她，放棄這段感情。



一開始，他們的連絡是很密切的，兩三天一通電話，平常就是用e-mai或MSN連絡，也會互相傳照片，有時候他更是會寄明信片回台灣，這樣的情況大概維持了半年，等他在紐約的課業漸漸上軌道，要忙到事越來越多，他們連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。有時候一個星期才一通電話，在MSN上遇到他的次數減少，如果遇到他上線，他的狀態多半是顯示忙碌，她也就不敢打擾他；聊天的內容也慢慢缺少共同的話題，他多半向她抱怨課業上的煩惱或生活上的瑣事，她一開始還聽得津津有味，後來也慢慢沒了興趣；他們之間的感覺大概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慢慢淡掉的。



她發現，他們之間不只隔了七千多公里或十三個小時；實際上的距離不算什麼，心靈的距離才是真正的遙不可及。



每當她開心地想跟他分享學校裡發生的瑣事時，他總是用帶著疲憊的聲音回應著她，才講不久，他就說他還有功課或今天很累，匆匆結束電話，這樣的情形不只一次，但她仍是努力維持他們之間的連繫；只是，一次又一次灰心，累積下來，她也很少再主動打電話給他。



他們說，他搞不好在那交了外國女友，有了新歡忘了舊愛，她笑笑地為他辯駁；但說真的，他如果在那有了女朋友，她不會意外，一個人在異鄉，人生地不熟，在心靈脆弱時，誰都需要安慰，而他們之間聚少離多，如果真的有這種情況，她可以想像得到。



想想，他到紐約差不多兩年了，對於那裡的生活應該是很習慣，隨著他對生活的抱怨減少，她可以感覺到他對新生活的適應算是十分良好。



他沒有回台灣過，一次也沒有。要不是別人提起，她都快忘了她有男朋友這件事，他出國的期間，也有人追求過她，她總是笑笑地拒絕，說她已經有男朋友；這已經成了一貫的說詞，對男朋友的定義，她漸漸模糊。



之後幾次通話，她漸漸嗅到不尋常的味道，他身邊總會有個女孩，她幾次想問，他也只推說是好朋友，可是她感覺的到，不是這麼回事。



但她訝異的是，她竟然沒有任何激動或憤怒的情緒，反而平靜的很；也許他們之間，剩下的，已經不能算是愛情。



有個人能照顧他也是好的。他總是為了學校的事忙到為了吃飯；不喜歡醫院，即使感冒也不上醫院看病；記性不好，常忘東忘西；愛逞強，就算受傷也堅持要打球；孩子氣，常為了小事嘔氣；還有好多好多，他的壞習慣，他還在台灣時，她總扮演著叮嚀他的角色，他一個人在外，如果有個人能代替她關心他，她其實比任何人都開心。



所以當他在三個月後，打了這通電話來，她心裡其實很平靜；她只是一直在等待，等著他開口說出分手。



「我們，分手吧。」他在話筒另一邊這樣說著。



「好。」



「不問為什麼？」他有些驚訝。



「你想說嗎？」其實他不說，她也都了解。



他沉默，她的反問讓他不知道如何回應。



「還記得你走的時候嗎？我哭得好慘。我很愛你，那個時候，你的離開足足讓我哭了三個星期，見不到你的感覺讓我很慌張，好多事想找人講，可是又怕吵到你，一個人慢慢學會了好多事，發現我以前真的太依賴你。你一個人在紐約，我時常在心裡擔心，很怕你的脾氣在那邊惹出什麼事，生活上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，剛分開的時候，我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你。可是慢慢地我發現，你在那邊過得很好，而我，少了你，好像也不會那麼糟；漸漸，我們連絡少了，因為我們都知道彼此都過得好。你不用告訴我理由，我猜得到，只不過，我要告訴你的是，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過得好，有個人能在你身邊照顧你，這樣我就很滿足了。」



「謝謝妳。」他在海的另一頭，看著從台灣帶去的照片，哽咽。



「你可以偶爾忘了我，我只希望你能在心裡一個小角落記得，有個人在台灣默默關心你，這樣就夠了。」



「我會。」



她掛上電話，聽見了雨水拍打窗戶了聲音，她的心突然很安寧，不像和情人分手，反而像和老朋友講心事；她永遠記得，那天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。



鬧鐘響起，她醒了；回想剛才的夢，她微笑，沒想到多年前的往事竟然會再次出現在腦海裡。



看多了情侶分手時的爭執怨懟，她覺得他們能如此平靜的分手算是很難得，多少人分手之後從情人變敵人，而她和他，則是少數能在分手之後繼續當朋友的人。



拿起電話，她撥了個熟悉的號碼。



「喂，是我。只是突然想起你，想問你最近過得好不好。」